晚清是中国历史上继殷周之际、秦汉之际的第三次大变革年代,即身经其变的李鸿章所感叹的“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”。
所谓“大变局”,就是整个社会的经济、政治、文化等诸要素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而不得不变,至于如何变,对善于以史为鉴的国人来说,以往的历史经验已显得单薄。就如歧路亡羊,不知从何求索。
从鸦片战争开始至今,已160年了,而从满清逊位至今,也马上100年了,中国的历史就一步步走到今天。今天以“事后诸葛亮”的态度来审视中国人走过的百年路途,会觉得中国人走了太多的弯路,丧失了太多的机会,会发出一声叹息,如雷颐先生新著的书名,《历史:何以至此》!
历史,如九曲黄河,穿山越谷,蜿蜒而下,走过的路,不可能再走第二次,因历史不容假设。但史家总有一种使命感,希望从不可假设的历史中总结出点什么,避免以后少走弯路。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中所言“通古今之变”,我的理解便是此种目的。
当然,做事后诸葛亮比预言家容易,波普尔说过:“用科学的手段也好,或用任何其他的理性手段也好,人类历史的进程都是不可预言的。”历史学家不可能像巫师那样宣称蒙受“神示”而明确指出未来的路径,历史的进程有着太多的偶然性。但优秀的历史学家在对历史经验的研究基础上,虽然不能明确告诉人们,未来走哪条路是最正确的,应该怎样一步步走,但至少可以提醒人们:哪样的道路是不正确的,应该尽量避免。这或许就是“事后诸葛亮”的价值。
雷颐先生这部书,主要涉及的事件是有关中国历史的,时间跨度包括了清末、民国、建国后主要是“文革”时期。也有几篇文章有关苏俄革命、法国大革命的,但与中国问题很有可比性。
这部书的副标题是:从小事件看清末以来的大变局。清末、民国、“文革”这三个历史阶段,中国所处的政治制度很显然差别甚大,而三个时代官方主流话语体系的差异更是霄壤之别,但撇开这些外表的差别,若仔细去研究三个时代一些事件,常会有貌离神合的感觉-------事件的参与者已差了几代,可他们的思维逻辑、行事方式,怎么是那样的相似!历史,往往是这样,后来者为了显示比前人更进步,总是从宏大叙事的层面强调差异,有意无意遮蔽共同点。而历史的奥妙,常常藏在细节中,细节,无法像宏大叙事那样,一一被装修粉饰,因此常能露出“马脚”来。雷颐这本书里,分析了三个时代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件,但却能精确地映射出所处时代的制度内核和集体文化心理。-------原来,旧文化的基因、旧制度的基因,其生命力是那样的顽固。究竟何以至此,这是值得后代史家深入研究、理性分析的大课题。
以太平天国这一的乌托邦为例,在被这一集团高层人物描绘的美妙蓝图下面,存在的却是惨烈的现实:普通成员的个人权利得不到丝毫保障、等级制度极其严密、高层内部的争权夺利残酷无比;再以晚清官民对外部世界的颟顸、愚昧、自闭而畸形的自尊为例:用“粪桶妙计”来对阵坚船利炮,拳民们对洋人以及一切外来器物的仇恨,等等,在“文革”时期的“外交笑话”里都能找到一脉相承的影子;再比如,晚清官府权力过于强大,而以保江山社稷为理由,不愿放弃利益,使“洋务运动”一开始就走上了官府控制过严、管得太多的畸形发展模式,而民营企业生存艰难,公平、透明的市场经济体制难以建立。尽管有过所谓的“同治中兴”,一些工商业看起来有模有样,但制度没根本的改变,甲午战争一下子让蕞尔岛国打回原型。这些历史教训,足以引起后来者深思。
“告别革命”,曾是上个世纪末很流行的说法,这当然是一种美好的愿望。多数有责任感的知识分子和绝大多数民众,不愿意经历血流漂杵、经济文化大倒退的动乱。清末的“改良”、“立宪”也曾是时代的主旋律,但“改良”最终没有跑过“革命”,中国,总是上演一幕幕“后人哀之而不鉴之,亦使后人复哀后人”的悲剧。作者在该书的自序中说:“若要真正‘告别激进’,避免社会大动荡,对‘激进主义’的分析批评固有必要,但更重要的是吁请当权者正视现实,审时度势,主动进行制度变革。”------这决非一个“事后诸葛亮”的闲言,而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历史研究者的盛世危言,但愿不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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