驱车从北京去张家口或大同,出北京辖区进入河北不远,就会看到一个醒目的路标:鸡鸣驿。
鸡鸣驿乃明代设立,是当年明帝国京师通往大同、宣化等军事重镇的驿道途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驿站,至今保存得相当完好,城墙、公馆、马号等旧建筑犹存。------当然,它现在仅仅只具有文物价值和旅游价值了。它的北面不远是京张高速公路,南面数里则是京包铁路,这两条现代化的大动脉上,每天车来车往,沟通东西。作为古驿站,它是那样的落寞。
古驿站,恐怕是出现在中国古人诗文中频率最高的建筑。无论是官吏外出上任,或是诗人云游天下,他们总会一个个知名或不知名的驿站歇脚。夜深人静,孤单一人处在异乡,不由得会想起故乡,想起亲人。李商隐在妻子去世后不久,远赴西蜀谋生,在秦岭北麓的大散关遇到大雪,滞留在驿站中,怀念起亡妻,悲从中来,不可断绝,写下了:“剑外从军远,无家与寄衣。散关三尺雪。回梦旧鸳机。”
对于写到驿站的古诗词,我相信中国人最为熟悉的,当属陆游的《卜算子》。 “驿外断桥边,寂寞开无主。 已是黄昏独自愁,更著风和雨。”这首词画面感极强:古驿站、年久失修的桥,一株无主的野梅花在凄风冷雨中独自绽放。咏梅的词人未尝不是吟咏人的境遇。那些长年累月在偏僻的驿站中劳作的驿卒像野外的梅花一样,自生自灭。送重要文书的公差、去赴任的文官、受命去边疆的武将,以及类似明代徐霞客拿种靠“关系”拿到兵部驿券的士大夫,停留驿站,要求招待吃喝,提供马匹。服务得稍不如意,那些大老爷就会对驿卒们呵斥。等一批官员拍拍屁股走了,下一拨官员又来了。----这些老爷们,有谁会感谢甚至记得驿站中那一个个卑微的驿卒呢?驿卒们处于社会底层,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地陪着笑迎来送往,他们谁还有闲心去注意驿站外那些花花草草?——只有陆游这些士大夫才有这样的敏感。
清末中国开始有了铁路,驿站和古驿道失去了其政治、军事、政治的价值。以鸡鸣驿为例,当它的南面修建了由詹天佑设计的京张铁路,这样一个热闹的大驿站,立刻就沉寂下来了。
今天大多数乘客,不用像古代人外出那样,在一个个小驿站上歇脚。可是,铁路线上,还是有许许多多的小站,只有慢车才停靠。小站上的铁路职工,他们的生活恐怕比古代的驿站的驿卒还要单调与孤寂。大多数时间,他们要维护好铁路的正常使用,目送一辆辆快车飞驰经过。偶尔一辆慢车停下来,看到一两个乘客下车,又慢慢地离开站台,回到自己家。自春徂秋,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
我坐火车外出时,每当经过一个小站,望着窗外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挺立着目送火车经过。总会想这个人叫什么名字,他在这个小站呆了多久呀?如果有机会,能在沿线的每个小站上停留一夜,和小站工人们聊聊天,那应当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。但这仅仅是想想而已,人的脚步就像火车车轮一样,被驱赶着向前走,很难自由地选择在某个小站停留。
先进的铁路交通,使旅人们能更快、更舒适地到达目的地,但也使游历天下的人,失去了在一个无名小站歇息、独尝一份孤寂的诗意。
海子的诗歌,我很喜欢那首《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》。
“姐姐, 今夜我在德令哈,夜色笼罩
姐姐, 我今夜只有戈壁
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
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
姐姐, 今夜我在德令哈
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。”
如果这位天才诗人不是特意在德令哈这座青藏线上的小城停留一夜,而是坐火车呼啸而过,他如何能感觉到这座城“雨水中”的“荒凉”,又如何感觉到“一切都在生长 ,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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