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朝末年,李自成、张献忠等农民军首领带兵进入中原大地,如水银泻地,官军节节败退。崇祯十四年春,李自成攻破洛阳,杀了福王朱常洵,接着连破南阳、襄阳两大名城。紧接着,带兵向东进攻中原另一座名城开封。在行军途中,连破攻占禹州、许州、陈留、鄢陵、新郑、偃师、新蔡、南阳、邓州等十余座县城。《明史·列传》第一百八十一卷(忠义五)记载:各府、县官员相继殉难。其中《刘振之传》详细地记录了鄢陵县知县刘振之被俘后不屈而死,顺便带了一笔:“开封属邑多陷,殉难者,有费曾谋、魏令望、柴荐禋、杨一鹏、刘孔晖、王化行、姚文衡之属。”
其中的刘孔晖,是宝庆府邵阳县人氏,《明史》只提过他一次,但我家乡的地方志及一些文人私撰的笔记中,详细了记录了这个人的生平。
刘孔晖,字默庵,因家居住在邵阳县南部高霞山下,以“高霞先生”名世。他十三岁应童子试时,深得当时的湖广省(明代湖南、湖北为同一省,清康熙年间分为湖南、湖北)学台大人、著名的书法家董其昌的赏识。天启元年(公元1621)中举人,时年31岁。这个年龄中举,在那个时代,尚不算太晚。可会试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,能中进士的多是凤毛麟角的幸运儿,刘孔晖的后辈同乡魏源,早年其才气、学问已世人皆知,到了五十多岁才中进士。刘孔晖也数次会试落第。明清两代由于进士名额太少、士子考取进士实在太难,作为一种补充机制,选拔一些品行端正、年龄较大的举人去做官。崇祯十年,会试再次落第的刘孔晖,被选拔为龙阳县(今湖南省汉寿县)教谕——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长,明清两代像知县这类主官必须回避,不得在本省任官,而只管一县文教的教谕则没有严格的回避规定。对这个小小的职位,年近五十的刘孔晖兢兢业业,做了不少事,官声很好。
因为官声不错,朝廷于是重用他,但在王朝的末世,这种重用就不是什么好事。崇祯十四年初,刘孔晖被任命为河南新郑县令。此时,中原遍地烽火,多数士大夫把去这个地方当官,视为畏途。当地有些官员,甚至擅自挂印而去。刘孔晖所在的家乡,因有长江的阻隔,尚称平安。于是有亲友劝他,先拖一拖、看一看再做决定。当时他的母亲已死去数年,父亲年逾七十,也有人劝他以父亲年老需要奉养为理由,干脆推辞。当时刘孔晖的回答是:
国家养士,恩礼不薄,何至缓急不可恃乎?平日虚谈义节,急则委城而去,所愧鬓眉,吾耻之。读圣贤书,所为何事?吾志决矣。
这个已经五十二岁的士人,决定要为风雨飘摇的王朝尽一份责任,于是拜别了老父,带领几位门人、仆人,北上赴任。走当时的官道,必须经过襄阳。他们刚到襄阳南面,听说襄阳、南阳两座大城被“流寇”占领了,中原局势,看上去更加严重了。刘孔晖一行,毅然绕道,于当年九月,总算来到新郑接印。这个时候,整个县的绅民,人心浮动,本地的小毛贼也趁势而起。他一上任,杀掉几个造反的本地毛贼,然后开始带人加固县城城墙。手下有人建议他说:现在各村庄修建砦堡以自卫,有相邻的知县以此为理由,向上司请求带兵出城巡查指导。咱们也可以效仿。——若固守城里,城破不是死就是被俘,而在城外“游击”,则有逃命的可能。刘孔晖断然拒绝。
城墙还没怎么修好,崇祯十四年十二月,带兵攻打开封的李自成,经过新郑。他亲自带了几百人跑到新郑城下,要求县令把打印交出来,就放你一条生路。刘孔晖在城上大骂“逆贼”,说:“我印官也,守则死守,战者死战,誓不与逆贼俱在。”于是李自成指挥攻城,但由于此时他的人马太少,攻上城墙的兵士全部被杀死,而在第一线指挥的刘孔晖也手臂负伤。
流贼虽然被击退了,但刘孔晖知道,此番李自成以劝降为主,下一次引重兵来攻城,小小新郑,无法抵挡,朝廷也不能派援兵前来,在中原最精锐的一支官军左良玉部已经在朱仙镇之战中被击溃。于是他对当地人说,如果我死了,请把我葬在子产祠旁边。——子产,是春秋时郑国的贤相,为历代儒生所敬慕。然后休书一封,让人送给家乡的父亲。信中说:“人谁不死,今死得其所也。老父不得尽孝之子,得尽忠之子,亦可矣。”
崇祯十五年正月,数千农民军再次前来攻城,对方是有备而来,刘孔晖知道必败无疑,他将大印栓在背上,带兵迎战,但终双方实力相差太大,城破后,农民军一拥而入。据清初戴名世转述,当时“县人皆走,孔晖大呼百姓巷战杀贼,莫有应者”。——明王朝已经是穷途末路,政治腐败导致官、民离心离德,没有多少百姓愿意为它殉葬,多数人选择迎接胜利者。刘孔晖被俘,抓到位于朱仙镇的李自成的大本营中,自成亲自劝降,刘孔晖大骂“逆贼”,被杀。自成部队开拔后,当地人收敛他的骸骨,埋葬在子产祠旁。
刘孔晖死后没几年,江山易主,最终是满清得渔翁之利。胜利者旌表旧朝忠臣,乃是一个正常执政者本分所在,清朝谥刘孔晖为“忠愍”。他的儿子刘应祁,后来成为家乡的名儒,等战争稍稍平息后,远赴新郑,收敛父亲的骨骸,归葬在邵阳城的“濂溪书院”旁边-----这是刘孔晖当年读书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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