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湖南教育电视台“湖湘讲堂”上讲了24集《水浒探秘》,上周日最后一集已播放完毕。
其实从我录完最后一集开始,我应该和电视里的“十年砍柴”没关系了,那只是幻象而已。后来听栏目组的人说反响还很不错,心里还是相当的高兴。毕竟,没有辱没这个在湖南有相当影响的名牌栏目,否则以后回湖南,就不好意思见柳理等一干兄弟姐妹了。
节目连续两个月、每周3次的播出,我觉得最值得欣喜的收获是:拉近了我和故乡的距离。
21年前的那个夏天,我负笈北上,那一年我18岁。说实话,18岁之前,几乎都在山沟沟里度过的,求学的压力、生存的艰苦,很难让一个孩子有闲暇去关注我身边的那块土地,真正对湖南乃至湖湘文化有所关注,倒是上大学后,已远离故土的岁月里。我对故乡的记忆,也仅仅是范围相当窄的那点山水,以及自己的亲人和同学。去年媒体热炒长株潭一体化时,《潇湘晨报》有记者问我对此有何看法,我说我对长株潭这三个城市一点也不熟悉,远不如我求学的兰州,现在定居的北京,从何说起?而自从离家以后,这二十年来,回家总是来去匆匆。特别是工作后,除了探望父母,和过去的老师和同学联系太少。缘由很正常。我这样一个当年负有所谓“神童”、“才子”之名的人,按照故乡流行的价值观,混得委实不算成功。去年年底我回家,在离家还有300米的时候,下车向一个本族奶奶问号,那位奶奶说:“发财回来了!”乡亲们新年相互祝福,总是“恭喜发财,步步高升”这些内容(据说新年党国老大去福建,一位客家老大爷也是如此祝福他的)。也就是说,只有升官发财才算成功。可这升官发财,未必和少年时的学业优劣有关。比如,大专毕业的某同学做了县长,那么对家族就很能关照;而一些同学高中毕业去广东,后来做生意挣了大钱在故乡盖了豪宅。这在乡亲的眼中,这才算有大出息。而我和我的哥哥、弟弟,都在18岁离开湖南,定居外省,因此既没有回家翻盖那栋土砖砌成的老屋,也和老家的人物没太多的来往,甚至包括家乡官员来京,老乡们以此为由头聚会,我也很少参加。于是,与故乡的距离越来越远,故乡于我而言,几乎还定格在上世纪80年代末。
上个月中旬,因父病还乡,在老家呆了一旬日子。当时,《水浒探秘》正在热播,我的亲戚,我的中学同学,有人看到节目,于是相互转告,我好象又从家乡的亲友与同学的记忆中“浮出水面”。我中学的一位历史老师,当年在湖南师范学院求学时被打成学生“右派”,他在教我们历史时,千叮嘱万嘱咐高考时一定要按着教科书答题之余,给我们讲了许多被遮蔽的历史:比如石达开率领长毛侵扰宝庆周边,最后无功而返;比如“三年自然灾害”其实风调雨顺;再比如:我就读的那所高中的创始人,在50年代在雪峰山中率领国民党残余和土改工作队打游击,被“剿匪”部队消灭,他远非寻常意义上的“土匪”。可以说,这位老师对我日后看历史问题、现实问题启迪甚大。看到节目后,他辗转从别的学生那儿得知我的电话,年逾八旬的老师通过手机短信给我发了首诗:“一代书生事业成,砍柴十载江湖惊。学风涌动湖湘雨,满天云锦看潮生。”读后我想起了许多少年往事,便奉和一首:“拿云心事梦未成,难忘棒喝少年惊。布衣归来愧师友,唯余秃笔一书生。”一些叔婶辈的看了电视,给我母亲打电话,问那个在电视里讲水浒的是不是你二儿子?声音像,神色像,但相貌不敢认了。母亲当然自豪地承认。岁月如流,当年的细伢子已步入中年了!我承认,我老家那种环境中走出来的人,多多少少有点光宗耀祖的梦想,也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,有这点动力总比毫不在乎乡人的评价要好,熟人社会的一些价值观并非一无是处。既然不能做官发财让父母高兴,因一点虚名满足父母一点虚荣心,也是尽人子的本分。几位高中同学,也找到了我,设宴款待,他们都是在老家读完大学,中间有几位在地方政界、商界有相当的势力。高中毕业后,我们之间几乎没什么联系,其中有一位当年和我并列被称为全班“三大才子”的同学,是当地有名的公文写作高手。这种生活我不陌生,十数年前我在国务院某部委时,就整天为案牍而劳形,文人在官场出头,这算路径之一。他去年才知道“十年砍柴”是他当年的同班同学,他说当年我们这帮文学少年,只有你还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羡慕你。我说,我这是活到30岁后,才明白自己能干什么,醒悟得不算晚。
因为这意外的收获,我得感谢“湖湘讲堂”的制片人柳理,一个比我小几岁的长沙满哥,一个非常有韧劲的湖南骡子,以及他的同事们,那位首先和我接触、一次次不厌其烦拉我上“梁山”的小魔女李芳,还有小周、老胡等人。
我一直对电视有种排斥,这可能是不少文字记者出身的人一种偏见。我以前认为电视是最可能曲解当事人意思的媒介方式-----我在网上发帖,报纸上写文章,即使编辑有删节,也对自己的真实意思伤害不会很大,但电视通过镜头剪辑,可能播出来你说的话和你想表达的意思南辕北辙,我曾经就吃过这样的亏。因此一开始就拒绝了。李芳一次次发电邮,打电话,去年秋天某日,柳理等人来北京出差,又专门见了一面,在北京新街口附近的“老鸭汤”吃饭。彼此感觉很好,我觉得这个栏目的人,是些有想法有干劲的人,许多理念和我相合,于是爽快地答应了。但他们一回长沙,我又被琐事所缠绕,一天天过去了,就是挤不出时间整理讲稿,“小魔女”李芳又是一次次打电话催促,直至下“最后通牒”:正月份这个节目要播出,春节前这个节目一定要录完,我现在给你顶机票,你在某月某日要赶到长沙开录。后来才知道,她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招数,曾搞定过谭伯牛兄,老谭像一位长工一样,在她这个工头的监督下,硬是在2008年初湖南冰灾那种凄风冷雨中,将50集《湘军崛起》录完。
到了长沙,我住在离教育电视台只有300米距离的雨田假日酒店。每天早晨起来,我会跑到雨花亭路口东北角的无名粉店,痛痛快快地吃一碗米粉,然后走到台里录节目。三天加一个上午,将24集和宣传片全部录完,有一天录了10集。彼此相处得不错,当然也有我着急上火的插曲。最后一天上午还剩2集,我按照前一天约定的时间,冒着细雨走过去,栏目组的人没有一个在那。-------可能他们以为下雨,嘉宾不会那么准时,多半还在宾馆里睡觉,所以栏目组的小周不紧不慢地去宾馆里叫我,而我已在台里等候。等到开录,设备又出问题了。后来想想,我的性子真是急了点,不过他们应该能理解,我归心似箭,想趁早录完,回家看父母。不过总体说来,这是迄今为止,我和电视人打交道最愉快的一段经历。往小里说,在多种媒体竞争的今天,尤其湖南电视媒体竞争更激烈,作为第一强势媒体的电视,其从业者应有危机感,而从“湖湘讲堂”诸同仁的身上,我感觉到他们强烈的危机意识;往大里说,湖南官方一直在宣称要打造“文化大省”,“文化大省”之打造,不仅仅靠领导的表态,资金的注入,更靠一大批像“湖湘讲堂”诸同仁这样敬业的文化从业者。
感谢“湖湘讲堂”逼着我上了“梁山”,使我有这么一次机缘如此亲近故乡的人与事,山与水。
据人考察,我讲演神色竟然有余含泪大师之风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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