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周武王的后裔,血统高贵的游眅,在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平民杀死的前一刻,他会想起什么?他会后悔好色引起了杀身之祸么?可惜,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。
据《左传》载:(鲁襄公二十二年)十二月,郑游眅将归晋,未出竟,遭逆妻者,夺之以馆于邑。丁巳,其夫攻子明,杀之,以其妻行。子展废良而立大叔,曰:“国卿,君之贰也,民之主也,不可以苟。请舍子明之类。”求亡妻者,使复其所。使游氏勿怨,曰:“无昭恶也。”——短短的一百来字,记录了一件震动了整个郑国的超级刑事巨案发生、处理的全过程。
公元前551年,郑国的卿游眅奉命出使晋国。这人眼睛黑白分明。大而有神,属于“大眼贼”之类,因此字“子明”,应该瞅上去不难看。他是郑穆公的曾孙,爷爷公子偃,字子游,父亲公孙虿,字子蟜,都是郑国牛逼级人物。照《白虎通》的说法,(春秋时)“诸侯之子称公子,公子之子称公孙,公孙之子各以其王父(即祖父)字为氏。”----可见普通人是不能随随便便称“某某孙子”的。因其祖父字“子游”,于是子明便以“游”为氏,后世姓游的发源于这一支。
夹在晋、楚两国之间的郑国,大臣长期分成“亲楚”、“亲晋”两派,游眅他家一直就是亲晋的,因此当他继承老爸的职位后,被国君派往晋国当使节,十分合适。
那时候和现在一样,十二月是一年农人最闲的时候,于是娶亲嫁女的喜事特别多。这游眅就快走出郑国国境时,在大路上迎面碰上一对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,一个新娘子坐在马车上。那时候还没有明清时代中国民间婚娶新娘子坐花轿的习俗,估计新娘也不用盖头,中国人的生活还很质朴。所以游眅一眼就看到车上端坐的新娘子实在是太漂亮了。——可见新娘子坐在花轿里头上盖一块红布是很有必要的,免得让登徒子们觊觎。色心大动的游老爷当着新郎的面,带着一帮子奴仆竟然把新娘子抢走了。抢了美人后,他连出使晋国这样的国家大事都抛到一边,就在当地找了个旅馆住了下来。-------以下省略数百字。
没想到,新郎是个血性男儿,老婆被本国有权的老爷夺取了,他没有忍气吞声,趁着游眅游眅因放浪荒淫而失去警惕性,拿着一把刀闯进旅馆,将游老爷砍死,然后,带着那个可怜的女人逃走了。
大官被小民砍死在星级宾馆里,这搁在哪朝哪代都是超级大案。而当时郑国执政的两位正副总理:子展和子产,却不这么看,他们认为游眅咎由自取。当时是世官制度,游老爷被杀,按惯例当由其儿子良继承职位。谁知道子展认为子明这人太荒唐,教出的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,于是舍弃了良而让游眅的大弟弟接班。-----也就是说,游氏家族的世袭特权从长房转移到次房。而且派人去找到那位逃亡的新郎,让他回家,说官府不追究你了,好好过日子吧。同时也劝告游氏家族别再追究这事,冤家宜解不宜结。
从这个案子来看,春秋时期中国社会普遍承认私力救济的合法性。游老爷的官职再大,地位再显赫,抢走人家的新娘不但超级缺德,也是严重的犯罪行为。官府不能给新郎主持公道,新郎只能如《水浒传》中的武松那样,进行私力救济,拿起武器复仇。郑国当政者的明智之举,缓和了官民矛盾,也维护了官府的公关形象。我们试想一下,搁到后世,小民即便妻子被强奸土地被霸占房子被拆毁,若拿刀将侵害自己的“官府人”-----不用说是大官,哪怕是七品县令给杀死,即便不被判处死刑,有期徒刑恐怕难免。如此似乎对小民起到了恐吓作用,但官家形象在民间肯定彻底败坏。
当然,2500多年前这件案子如此处理,也可能和郑国高层的矛盾有关。执政的子展、子产和游眅都属于郑国七穆世卿-------即郑穆公的七个儿子的后代在郑国世代为卿,把持国政。这七个家族之间自然有矛盾,权力也是此消彼长。子展和子产这两家也许早就看游眅不爽,游眅对那两家当政也未必没有怨言。这下好了,游眅干荒唐事被杀,子展赦免了杀人新郎,其一赢得了民间舆论支持,博取一个开明的形象。其二就势将游家的特权给了老二------如果继续让游眅的儿子良承袭权力,良肯定会怨恨子展赦免杀人者,这毕竟是杀父之仇。在那个时代,杀父之仇碰上夺妻之恨,都是超级仇恨,是很难化解的,良有了权力一定会找机会折腾。而权力给了游眅的弟弟大叔,对大叔这一房来说,是意外之喜,他们感谢子展都来不及,哪会怨恨。
不能不说子展这一箭双雕的处理方式高,实在是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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