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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(感谢石鼓君  写了这样一篇好的书评,不但对拙著的一点价值给予肯定,更能对本人及许多同龄人的“离乡企盼”有一番冷静的分析和批评。 原文地址)

 

 新近有一书,读来让我感怀不已。为文字、为经历、为共鸣。翻罢该书,庶几可称之为新时期的又一本《平凡的世界》。她,十年砍 柴先生新作——《进城走了十八年:一个70后的乡村记忆》(山西人民出版社,2011),悄悄出世,不横空,如雏菊般平淡,但却雅致。

 

时代不幸诗家幸?这一问题盘旋在我的脑海长久不能散去。

 

初识十年砍柴君(以下简称“砍柴君”),是在2009年兰州大学百年校庆前后,时年网上有一篇流传颇广、让我等在兰州求学学子争相传阅的美文《四载系一生——关于兰大的回忆与随想》,文主署名“十年砍柴”,凡四千余字,作者娓娓道来,将其对西北陇原、对母校兰州大学及其四年大学生活的追忆,抒写得淋漓尽致、细致入微、交织爱“恨”、韵味十足,字里行间浸满了对那段青春岁月的恋恋与感怀。十年砍柴何许人也?心中有个结。庆幸生活在这样一个网络繁荣的时代(虽然是一种“尴尬的繁荣”),让我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无知。Baidu一下,发现砍柴君早已名满网络天下,实为小子知之晚矣、羞愧难当。随后的日子,读了砍柴君不少网络作品、报刊专栏,并将其出版的《闲看水浒——字缝里的梁山规则与江湖世界》等一并读完,深觉砍柴君文笔幽默诙谐犀利,博古通今,上下五千年而游刃有余,笔端流淌出来的是历史的厚重、文化的雄浑典雅及笔墨的收放自如,享受不已。

 

虽然算是邂逅迟了点,但终究没有错过,这是值得欣庆的事。当然,除却砍柴君的词章外,还缘于自己与砍柴君的交集:湖南乡村、西北求学、痴好书草(砍柴君自称“四书”生涯:读书、写书、编书、卖书)。这自是一个我个人建构起来的生活耦合罢了,“砍柴君同不同意,反正我同意了”。

 

2011年的一个夏日,从砍柴君微博得知(随着微博的发展,微博已成为笔者了解最新图书出版资讯的最为便捷渠道),又一新作《进城走了十八年:一个70后的乡村记忆》即出,欣喜之。翘首关注两月有余,终出版面市。甫出,从网上第一时间购得,一气读完,快哉!如此洒脱、灵秀、质朴并不乏历史文化韵味的文字,在这浮噪不堪、矫揉造作、二奶三陪装纯情的年月,实为罕见。梦回吹角连营,依稀回到文学诗意的时代。

 

《进城走了十八年:一个70后的乡村记忆》是作者的一部自传体散文集,是一部乡村少年成长史,而串连起乡野零零碎碎的“红线”乃砍柴君“我的奋斗”。砍柴君自称“这是一本进城的乡下人18岁前的编年纪事。”(自序《告别乡土中国》:P1)站在城市,回味乡村,拉伸时空容量,砍柴君自己及在他的“带领下”,我们找到不同的回首乡村的风景。“因为这是成长的记忆,有些淡淡的哀愁,不过也有儿童眼里的宏大事件。”(见十年砍柴微博)全书既有飞扬的暇想,又不乏冷色调的凝神思索。砍柴君文风近沈从文,或是有沈从文味道的砍柴风格(文风不可复制,但可以也应该超越),有简单淳朴,也有艰难残酷,悲欣交加是整本书的基调,但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。在蒙昧记变、小学记玩、中学记苦、生命拔节、命运拐点等篇章中,作者将自己的乡村经历及其观感与那个巨变的时代勾连了起来,两相融合,让人在行云流水般的叙事中读来没有痕迹,“也苍郁,也清冽”(章诒和、贺卫方,《四手联弹》,香港:牛津大出版社,2010),能够触摸到历史的脉搏、倾听到那块土地上最真实的回音。那是一个风云变幻、苦闷彷偟、反抗绝望的年代,但是,人却也还是有激情、或许还是不乏亢奋的年代。“80年代是个文学的年代而非娱乐的年代”(P204),在作者的笔下,农村生活虽是清苦,但精神富足,有信仰、有期盼、有梦想,其乐也融融、其情也暖暖,清贫而温馨。时代的印记,在那个静静的小山村里,一页都没有逃脱过。“十年砍柴君的文字,深入了人的心灵”,读罢该书,我在心里自言自语道,《进城》一书堪称一部心灵史。如此强劲的感觉,是一种电波接通的冲击。“这不仅是十年砍柴个人的经历,也不仅是湘中一隅已消逝的场景,而且也是一个大国一代人的共同记忆。”(封底:编辑荐语)诚哉斯言,这是一个农村“小人物”所作的一部中国农村微型片段历史,更为紧要的是,这一段,“我这代乡下人,经历了中国乡村社会几千年来最大的巨变”(自序《告别乡土中国》,P3),真实的记录,留下了中国农村的“一片化石”,这正是其意义扩展所在。也许,这并非作者本人写作本书初衷与主旨,但绕不过去,人与事被时代拖拽着。70后乡村记忆的“尾巴”与80后的记忆必然叠加在一起,而且是一个自然的延伸,“希望更年轻的读者能接受它”(自序《告别乡土中国》,P4),显然,这是一个不必要的“忧虑”,虽然,在后现代主义者眼中,文本自完成始,就脱逸了作者的个人把控,“作者死了”。但本书,“作者没有死”,同时,“读者也没有死”,因为,有共鸣,仅此,足矣!作为80后读者,《进城》一书闯入我的视界后,难释其卷,倍感清清恬淡,难抑粲然。乡音、乡情、乡味,亲情、爱情、友情,不时如夏日荷香从纸面缕缕飘来。在砍柴君的笔走游龙中,太多的童年趣事/旧事在湘中南的“土话”、“土名”中被勾起,浓浓,亲切而自然!叮咚清泉一泓,悠悠旋歌一曲。“...然而,我喜欢走这条小巷,就像走在一条梦幻大道上,因为,我希望碰到的那个女孩,总在一栋临街的简易楼二楼阳台上,或是伫立远眺,或是给一盆盆花儿浇水。”(P258)“像我外公那样的农民,是很难主动用语言表达自己情感的,但我想他对外婆的感情应当是很深很深。这种情感表达的最高形式就是尽责任,在妻子死后尽一个父亲的责任,这是对早逝妻子最深最博大的爱。”(P34)“春天的资江河畔,太美了。堤上柳丝拂面,鸟鸣啾啾;江珊薄雾弥漫,水气氤氲。等到第一缕阳光打在江面上时,停靠岸边的渡船如相约一般,‘突突突’地响起来…”(P256)再平凡不过的文字组合,却素雅动人、沁人心脾。在日常生活的长历史镜头聚焦下,《进城走了十八年:一个70后的乡村记忆》也是一部个人奋斗史:从湘西南山村的乡下孩子,到大都市的“知识精英”、从“他的城”到“我的城”,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。“……可以说,所有进步社会的运动,到此处为止,是一个‘从身份到契约’的运动。”((英)梅因,《古代法》,沈景一译,商务印书馆,2010:96-97)身份与契约,在刚刚过去的那段不远的岁月中,在砍柴君的少年、青年岁月,都在为“身份”而奋斗,在个人史上,梅因的社会进步定则丧失了作用,也不具有任何挽回与构成约束的动力。通过读书(在当时还有一条途径即:参军提干。砍柴君大哥则是一个典型,见P189-193)走出乡村、告别乡土中国、转变身份,是那个时代的一道特殊人文风景,砍柴君等少数人“杀将了出来”,而留下来的,还是在那个平静的小山村里“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”或是背负着“农民工”这一毫无宪法根据或是违宪的名号在城市无根飘泊,这是朴素耕读文明下结果。与此同时,通读全书,能够感知到砍柴君的心理,也是笔者一直所认同的,在农村出生长大,走入城市、融入都市,是一个人的一段宝贵经历,如此生活经历丰满了人生、“后农村时代”的路也将更为丰富多彩。经历就是财富。而少年经历,好比烙迹,那是一方岁月抹不去的印痕。“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,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/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,改变了我们模样/只有记忆依旧年轻,在钢筋水泥丛林丽绽放”(卷首语)。通过一种原生态式的写作笔法,在白描与深描之间,砍柴君执其笔端,游走着帆布书包、木头乒乓球拍、露天电影、到别人家看电视、课桌上用小刀反复深划的三八线、跳橡皮筋、滚铁圈、陀螺、民办老师、高考、知青、日记本、文学梦、校园初恋/早恋/暗恋/恋情…一幕又一幕,在砍柴君细腻的笔触下、饱满的情感中,仿佛就发生在昨天,撞击着读者的内心。静美乡村中的细微元素,如磁石般,将自己拽进了过往的岁月,梦回到了那座山、那条小河、屋前的那个水塘,以及那群嬉戏打闹的儿时伙伴,那时的欢歌笑语、风轻云淡。这是砍柴君文字素颜淡抹的魔力!

 

而正如苏力教授所言:“…本书…集中关注和讨论的中国司法制度的所有问题,在不同程度上或以改变了的方式仍然存在;有的有所改善,有的则更尖锐了…”(苏力,《送法下乡——中国基层司法制度研究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1:修订版序)应该说,砍柴君所描摹的乡村世界,经过改革开放30余年的锤炼,确实起了变化,如乡村社会结构、文化环境等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可在我看来,对于中国的大多数乡村而言,尤其是中西部农村地区,仅仅犹如时间的24小时内改变一般,未曾发生质的形态发展。乡村还是那个乡村,篱笆还在、女人和狗也仍然在村口徘徊。虽然,十年砍柴君、笔者及其他人,都希望“我们的乡村更美好”。

 

改变,自然包括“变好”和“变坏”,都不容回避、轻薄一方。

 

这是个“无诗的时代”,对乡村来说,尤甚。不是人的智商、情商退化,而是物欲下的精神荒芜、自我放纵、思想囚禁、想象桎梏。开始怀念汉唐盛世了!

 

一切都在变…在看到发展的同时(这里的“发展”可以看作为十年砍柴君所叙说的问题的“解除”或“减轻”),不能忘却的是——“不能忘却的”对于乡村未来——做为一项未竟的事业——意义更大、更具有现实性,同时也具有紧迫性:城乡二元格局下,读书仍然是农村孩子“鲤鱼跳龙门”的一条最为重要的道路(“他和他的同龄人是为耕读文明唱挽歌的一代”(封底:编辑荐语)???),虽然,不是唯一。这似乎在中国社会,几千年未有更易。当然,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翻涌,金钱等物资财富逐步占据了人们价值判断的标尺刻度,“能赚钱才是硬道理”。由此,“知识改变命运”遭遇动摇、“读书无用论”一路甚嚣尘上,这或是十年砍柴君那个兴盛“耕读文明”时代所不曾想到的。而由于转型期中国社会资源分配、以及求学、求职的竞争环境越来越不公平,穷人(包括农村)孩子上升的通道越来越窄,“国家的转型在继续,但个体命运的转型,却在陷入停顿。”(参见《穷孩子没有春天?——寒门子弟为何离一线高校越来越远》,载《南方周末》,2011年8月4日头版),毋宁说,当今时代,“跳龙门”的难度较之砍柴君,不是变容易了,而是更难了。“变化”还不仅这一个方面,让包括砍柴君在内的70后一代在历史时空中还不曾想到的是:农村空壳化,留守儿童呈几何倍数激增、农民“被上楼了”、农村环境的城市污染转嫁、“乡村混混”横行村镇(参见陈柏峰,《乡村江湖:两湖平原“混混”研究》,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,2011)、农民自杀(以老人及妇女为主体,这在《进城》一书中砍柴君有述,见P216-219)现象不仅没有消弥反而一段时间以来呈高发态势,同时,由于村民自治的推行、国家政权退出农村基层、农业税的历史性免除,农村公共工程建设基本处于废驰与“无人问津”状态,农村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多濒临失传,农民文化娱乐活动、公共生活更是景况不及当年,于是,老人生活陷入困境,地下六合彩、聚众赌博风气日炽,甚至在一些农村出现了“邪教”的大行其道,因为,农民的闲暇时间失去了寄托的空间与平台…凡此总总,包括但不止于此的“问题一箩筐”,或许在十年砍柴君的乡村记忆中已经露出苗头,或许连作者本人在经历那一段乡村的暴风骤雨后到今天都不乏惊讶。但不管如何,这是中国乡村的一个客观实在,不论你信不信,但绝不能“掩耳盗铃”。

 

“对我来说,进城只走了十八年,而对整个中国来说,进城走了几千年。”(自序《告别乡土中国》,P4)这是作者的一个隐喻式的感叹,似乎预设了中国乡村的“前途”就是中国城市、中国乡村的现代化就是告别“乡土中国”,走进“城市中国”。在笔者看来,有“一厢情愿”之嫌,是一种典型的城市化思维、是城市文化的强力入侵。“道路通向城市”(苏力,2004),中国农村的道路就一定通向城市吗?我看未必。“中国的问题仍然主要是农村问题。中国最广大的人口仍然居住在农村,中国社会现代化的最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农村社会的现代化。一个真正关心中国人(不仅仅是中国知识分子)喜怒哀乐的人就不能不关心中国最基层社会的普通人的生活。”((苏力,《送法下乡——中国基层司法制度研究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1:5))由于几千年农耕文明、游牧文化(西北民族地区)浸淫,更为重要的是儒家文化大背景,中国乡村应该按照“乡村的逻辑”发展,当然,这一点与“城镇化”不绝对排斥、抵牾,那是一个误区。而城镇化的一往无前,恰恰是城市的一元化狭隘思路,更甚的是,中国城市化道路更多沾染上了西方话语殖民气息。城市≠现代、农村≠落后。祛除重重迷雾,城乡和谐共存、多元同生,“各有各的精彩”,才会有人与社会的活力发展,“我的地盘我做主”,才更可能“诗意地栖居”,否则,只会渐行渐远,渐入死角。这是我们需要警惕的,也是我与十年砍柴君的一个分歧所在。至于何为乡村的逻辑,这是理论研究工作者所要长期着力的地方,但是,清除智识上的这一重障碍却是乡村走向繁荣的第一步,且是极为重要的一步。不可能告别的是,乡土中国。因为,告别不了,告别也不见得是件好事。吊诡的是,砍柴君在“后记”的结尾部分写道:“我们夫妇俩奋斗二十余年,才取得一纸北京户口,难道就是为了生一个故乡是北京的孩子?我以为这至少算目的之一吧。他不会再有赤脚走在田埂上的经历了,他可能不会说中国任何一种方言了,也不会有挤进城市的那种压力了,这是他们这代人的幸福吗?是,也不是。”(P281)写着写着、走着走着、想着想着,作者砍柴君本人也疑惑了,不是他被绕进了迷宫,而是,乡土中国,本身就是不可能的告别,这是我们这个老大国家的底色,亦是生活在这片宏阔热土上的人民的心理密码、文化DNA。

 

今天,十年砍柴君作为70后一员,用心记录了中国。明天,以及随着共和国历史的向前延续,必然会有80后、90后及其后的各代人,将前赴后继,薪火相传。因为,我们正在做一项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,我们的目一定要达到,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(毛主席语)。“我手写我心”,叙说我们(他们)那一代人的中国乡村故事,刻写一段接一段的真实乡村微型史。为民族写信史,为家国铸未来。

 

—— 2011-8-6晚 一气呵成于广州海珠仑头寓所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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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名李勇,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湖南省新邵县一个山村,1993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。先后栖身于北京某上市公司、国家某部委,1999年因国务院机构精简分流到《法制日报》,2008年10月,“告别圈养的记者生涯”, 入语文出版社,开始“四书”生涯:读书、写书、编书、卖书。作家和知名网络人。 我的邮箱是:liy303@hotmail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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