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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。”宋代人范仲淹这句名言,今天读过中学的国人多半对其有印象。在范仲淹所处的时代,人们所栖息的地方,不在庙堂则在江湖,“社会”这个概念还没有出现。

在经济上属于自给自足小农经济形态,政治管理乃皇权结盟族权的中国帝制时代,一个中国人多半是呆在村庄里,受家族的庇护,若是一位读过书的才俊,则有可能参加科考进入庙堂体系,除此而外,只存在一些不由庙堂和家族管理的边缘人,多半是做强盗、做算命先生、游方和尚,俗称“江湖人”。范仲淹所说的“江湖”,应当包括庙堂之外,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村落、家族,再加上君权、族权达不到的灰色地带。

那么,社会哪去了?熊培云兄在他的新著《重新发现社会》里,引用管理学家德鲁克的说法,有人的地方未必有社会,“没有人会把船只失事时一群无组织、惊恐奔跑的人叫做一个‘社会’。那儿尽管有一群人,但并不存在社会。”

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将“社会”做两种释义:一是指一定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构成的整体,即社会形态。中学教科书常说的五种社会形态即是此意。二是泛指由于共同物质条件而互相联系起来的人群。

作为一种社会形态,从有人类社会以来,各个阶段和形态都有其相应的命名。而作为“互相联系起来的人群”,为了商品的交换、人员的流动、契约的订立履行的有效有序,并不仅仅依靠政府,一些政治组织、经济组织、社会组织在发挥着巨大的效能。这样的“社会”属性,我国在清季以前,是不明显的甚至是可有可无的。官府采取分封或郡县制,最大的功能是维护政权不落他人之手;而各个村庄和家族几乎可以互不来往进行自我管理。一个无远弗届、无所不包、有机运行的大社会,没有出现的历史条件。因此,当清末中国一帮留学生东渡日本,翻译日本著作时,碰到“社会”这两个日本汉字,茫然不解。老同盟会员冯自由回忆,他从日文转译德国人的《政治学》,请章太炎为其润色,“对于日文名词,煞费斟酌。如‘社会’一词,严几道(复)译作‘群’,余则译作‘人群’或‘群体’。”----显然很不确切,德鲁克所说的逃难群体或人群怎么可能是社会。

依照《说文解字》的解释,“社”是土地神的神主,二十五户共一社;“会”是聚集之意。千万个共奉土地神的村落,叠加在一起,并不当然地构成社会,因为社会必有其打通全体的脉络、血管和肌理。

读完《重新发现社会》,我才得以对今日出现频率极高的“社会”一词做一番、梳理,开始思考熊培云所言的“国家与社会”的二元关系,如何代替了中国古人所说的“庙堂和江湖”的二元关系。正如古人不知有“社会”只知有“江湖”一样,古人不知有“国家”(state而非country),只知有“朝廷”和“官府”。自从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以来,中国的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是相伴进行的,这也是中华民国的建立迥异于以前任何一次改朝换代。清朝覆亡后,伴随政权易手的,更有历史意义的是现代社会的雏形正在生成。这也就是民国初年尽管军阀混战,中央政权暗弱,但整个中国作为一个有机的经济体能比较正常地运行的原因,孙传芳统治的上海生产的商品,能顺利卖到张作霖控制的奉天。

正如培云在书中所言,1949年至今的前三十年,和民国初年正好相反,是国家(或者说政府)极其强大而社会弱小的时期,政府以政治权力配置一切的资源,包办了许多应由社会按照市场经济规则自我调整的事务。而单位体制加人民公社体制,可以说是古代无数个“二十五户共一土地神”的村落由同一个皇帝统领、彼此并不发生过多关系的翻版。单位之内或公社之内,成员的吃喝拉撒全部得到解决------显然这样的解决只可能是低水平的。发轫于1978年的改革开放,也是重新发现社会,重新认识社会的大变革。到今天为止,经济改革的成就几乎无人质疑,然而,包括政治、经济、社会结构在内的整体变革,如何推进,仍是个大问题。政府该放弃什么,又该固守什么,并没有得到较好的解决,某些方面甚至阴阳颠倒,该管的不管,该放的不放。这些问题不解决,政府一味地聚集财富、加强社会控制的硬实力,并不能防止整个社会的生态失衡甚至溃败,从而必然导致执政合法性的丧失。从这个层面来说,《重新发现社会》不啻一部《盛世危言》。

只有重新发现社会,中国人才能告别江湖世界,从而建设一个真正的公民社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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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砍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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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名李勇,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湖南省新邵县一个山村,1993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。先后栖身于北京某上市公司、国家某部委,1999年因国务院机构精简分流到《法制日报》,2008年10月,“告别圈养的记者生涯”, 入语文出版社,开始“四书”生涯:读书、写书、编书、卖书。作家和知名网络人。 我的邮箱是:liy303@hotmail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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