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刊人民出版社《人物》杂志)
“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。凿井而饮,耕田而食。帝力于我何有哉?”
这是一首先秦的古诗《击壤歌》,被清代的沈德潜评为中国诗歌之始。诗歌明白如话,描写的是自给自足经济下一位农民的生活,他可以自己凿井,自己耕田,当然也就自己种菜、饲养禽畜,所以最后自豪地反问了一句:帝王的力量对我又有什么用呢?
今日,中国的食品安全令国人揪心,也令高层震怒。“毒奶粉”阴影尚在,今年了又出现了“塑料米粉”“瘦肉精”“牛肉膏”等等,温家宝总理为此指出,这些恶性的食品安全事件足以表明,诚信的缺失、道德的滑坡已经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。
说制售“问题食品”甚至“有毒食品”是“缺德”,毫无疑义。但问题是:这些人为什么缺德,为什么缺德能成为食品行业的潜规则?为什么缺德的食品行业能够存在?在食品安全方面,政府该做什么?做得怎样?
如果我们再回到《击壤歌》描写的上古时代,对多数人来说,食品安全显然不是个问题。中国上古还有一个神话传说是“神农尝百草”,这应该是中国社会从狩猎走向农业的一种写照。在此转型中,哪些植物的块茎是可以食用从而推广种植,哪些是有毒而必须舍弃的,是靠“神农”这种大无畏的先民用生命试验出来的。一旦农作物和家养禽畜的种类确定,一户或一个部落就完全可以如《击壤歌》那样生活,哪里用得着“帝力”?
“帝力”置换到现在的“语境”,就是“政府或官府的力量”。官府凭什么统治众民并收取赋税?其合法性则在于它维护了社会秩序,这种秩序既包括治安,避免人与人之间堕入相互残杀的动物世界,同时也包括维持人与人之间交易的公平与安全,其中包括交易的食品应该是安全的。在《击壤歌》中,人们吃自己种的粮食、蔬菜和饲养的禽畜,喝的水是自己掘的井,如果部落能够抵御外力的侵扰,确实他们不需要“帝力”。
这种“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”的小国寡民,是道家老子心目中的理想社会。但历史的进程显然不可能遵循老子的设计,人与人之间出现商品交易是社会发展的必然。其实在近代以前,包括明清两朝在内的中国漫长的古代,官府对民间社会的管理也是相对消极的,只需要维护社会起码的治安秩序即可,民间社会有其自治格局。官府用不着管那么多的事也是和中国几千年的农业社会有关,在那个时期,多数家庭可以自给自足,商品的交易量和交易半径相当有限。那时候老百姓食物中最大宗的商品是食盐,这是由官府垄断的买卖。而粮食、蔬菜、禽畜肉的交易量和交易半径很小,基本上是农民拿自己吃不完的食品去几里外的集镇或城市去销售。这是个熟人社会,食品的来源路径是比较明晰的,那么制售假劣食品的风险是非常大的,即使官府不处罚,这种人也可能成为熟人社会排斥的“缺德鬼”。当然,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时候没有发达的“食品化工”技术,简单的食物腐烂变质,一般人凭肉眼就能判断。
今天,中国的城市化加速,已开始进入工商业社会,包括食品在内的商品交易量巨大,其流通的范围也极广。一个北京的居民,吃的米产自黑龙江,买的肉产自四川,吃的蔬菜来自山东,喝的牛奶则来自内蒙,这是都市居民正常的生活状态。没有人能说得清自己每日吃下的食物其清晰的来源,也没有专业的能力和足够的时间去一一辨别食物的安全健康程度,他们只能相信政府,相信政府帮他们把住这道关。这也是现代工商业社会城市居民缴纳的税率远高于农业社会的原因,因为他们需要政府提供的服务远多于农业社会。如果政府收了税不干事或者事情干不好,而且又没有一种制度追究政府中相关责任人,那么后果是灾难性的。人是趋利的,其道德感不可能在真空中生存或维持,当许多商户制售不安全食品牟利而没能受到惩罚,其因成本的降低必然在市场上挤垮老老实实的经营者,这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结果是,留在业内的多是“缺德者”。整个社会实际上就进入了“互害”,据报道:一些养猪的从来不吃自己用以销售的猪肉,而种菜的、养奶牛的皆是如此。但在专业分工日趋细密的今日,多数人包括从事农业产生的人不可能如《击壤歌》那样万事不求人,养猪的诚然可以食用专门为自己养的、没有用“瘦肉精”喂养的猪肉,但他难保不买陈化粮,不给孩子买含三聚氰胺的奶粉,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其他种菜、海鲜养殖、养奶牛的。在这样的食品安全形势下,没有谁能避免不安全食品的伤害,除非专门有指定的农场为他们生产无害、绿色的粮食、肉奶、蔬菜等食品。这种在现代社会依然能“拷贝”《击壤歌》生产的食品,只能是少数人的“特供”,多数人是无法享受到的。
在现代社会,没人能吹牛:帝力于我何有哉。那么,为了食品安全,最需要改进的是“帝力”的服务水准,其次才是提高食品生产经营者的道德水平,若“帝力”不作为,食品生产经营者的“缺德”是必然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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