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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代的大文豪辛弃疾登临长江边的北固亭时,这位心系北伐壮志难酬的伟丈夫不由得追思前人伟业:“千古江山,英雄无觅,孙仲谋处。舞榭歌台,风流总被,雨打风吹去。”
  
  这种发怀古之幽情的历史感不仅为中国人独有,《罗马帝国衰亡史》的作者爱德华•吉本自述他撰写该书的因缘时说:“那是在罗马,1764年10月15日,我正坐在卡皮托山的废墟上沉思,忽然传来神殿里赤脚僧的晚祷声。我的心中首度浮出写作这座城市的衰亡的想法。”
  
  可以说,人生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这是古今中外被文明所化的人常有的情愫。在浩茫无垠的宇宙中,一个人太渺小了,可当你回首一个家族,一个民族,甚至整个人类的漫长历史时,单个的人会觉得生活在这个世上,是一件多么神奇和难得的事情。作为一个人,不论高贵还是卑微,得志或是失意,多多少少参与了历史的创造,成为川流不息的历史长河中一粒沙子。
  
  中国人尤其喜欢历史,无论庙堂上的官员修国史,还是民间百姓喜欢在评书戏曲中读史,历史成为中国人立身处世最重要的资源之一。有人说,那是因为中国人没有普遍的宗教信任,对历史的敬畏几乎成了全民的“准宗教”。这种论断不无道理,但我以为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。我们现在去读古希腊希罗多德、修昔底德的著作,能说西方人不喜欢、不重视历史么?中国人比古埃及、古希腊、古罗马、古印度、古巴比伦幸运一些的是,我们民族在高原、大漠和大海包围的东亚大陆上,相对独立地繁衍五千年,尽管文明也受到外敌入侵或内战一次次摧残,但得感谢伟大的汉字,和我们酷爱用汉字记载史实的老祖先,无论是流血漂杵、江山鼎革,以汉字为基础的中华文明没有中断过,今天的中国人,能从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史记》一直读到《清史稿》,而且读的是自家的历史。不像其他几个文明古国,故土尚在,人事早非,生息在上面居民其族群换了一茬又一茬,其语言、文字、宗教变迁太大,即使今人修本土的古史,庶几近乎替别人修家谱。读别家的历史和读自家的历史,情感的投入自然不一样。
  
 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,中国人文明未断,国史常修,中国人易将本族、本国的历史从今天追溯到远古,也就容易忽视域外非中华文明体的历史。不像西亚、欧洲诸国,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,后世读史,修史,必须有超越本族本国的视野,因为如果只关注本族的历史,那几乎就等于没有历史了。所以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时期,古希腊、古罗马的历史成了欧洲人共同的“国史”。
  
  这些年历史再一次成为民间的“显学”,民间历史热经久不衰,一大批非官方、非学院的历史写作者涌现。但大多数民间历史写作者和历史书籍阅读者,关注的还是本国的历史,以及津津乐道于中国历史中那些影响至今的权谋比拼、权力崇拜。从东周列国,到明朝、清朝、到民国,一代代的人物、故事,在历史热中几乎没有遗漏。而这块东亚大陆之外的历史,却显得很冷,似乎我们独门独户地过了五千年,没必要去关注域外的历史。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,此亦是我的短处。
  
  曲飞先生,是一个“准80后”的新闻人,我也曾有过近十年的新闻从业经历,新闻人喜欢历史,这是一种奇妙的混搭,有时候有时空倒错今夕何夕之感。但曲飞先生和我不一样的是,他超越了对本国、本族历史的关注,心高眼阔,把视野投向广袤的欧亚大陆。当我把他的新著《逐陆记——世界历史上的洲际战争》书稿读完后,大汗淋漓,惊愧交加。惊者,年轻我近十岁的曲飞,能以大气从容的笔调,将公元前7世纪以后近千年欧亚两个大陆之间群雄争霸的历史娓娓道来,脉络清晰;愧者,我数年来囿于学养,未能放在全球的视野下观照中国的历史,特别是晚明后中国的变局。
  
  该书第一卷中写到两次波斯帝国和希腊世界的大战,最终希腊联军以弱胜强,保住了作为欧洲文明策源地的希腊,这两次战争的深远历史意义,历代史家阐述的典籍已汗牛充栋。如果把两次战争和同时期的中国对比,很有一番意味。公元前490年前的马拉松之战,是《春秋》中的鲁哀公五年,《左传》记载是年晋国命赵鞅率师伐卫。在波斯帝国几代雄主居鲁士、大流士、薛西斯锋镝西向,欲称霸欧亚大陆的时代,遥远的中国正是诸侯国相互征伐,霸主不断更迭的春秋时期。而且,当时东西方的战争中,权谋家的狡诈、英雄赴死的慷慨、普通人被战争绞杀的残酷,以及统治者角逐权力的残暴,没什么不同。但相隔关山千万重的两地争霸,毕竟还有不太一样的形态,波斯帝国和希腊联军的争战,参加的部族繁多,像波斯这样超级帝国的军队几乎就是联合国军。而在东方的中国,尽管各诸侯国之间也有差异,然而毕竟有周天子这样的共主,中原诸国甚至南方不服周室的楚国,遵循着相似的政治和战争法则。从春秋的争霸和波希的战争比较来看,一开始东亚大陆的诸国之间的战争是朝着融合演进的,而波斯和希腊的战争正相反,两次铩羽而归的波斯帝国最终解体,而联合各城邦共同打赢保家卫国战争的希腊诸国,最终还是彼此吵吵嚷嚷,不能形成一个统一的大帝国。
  
  东西方不同的历史路径,当然不能简单地用是与非、好与坏这种庸俗的价值观来衡量。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灭六国,统一中国的时候,罗马共和国已经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打败了迦太基军队,国势如日中天。但遥远的东亚大陆,“百代犹行秦政法”,统一的帝国梦想一直被这个地方的人坚守到1911年,而继共和国之后的罗马帝国很快崩溃,其他地跨欧亚大陆的强大帝国也多如匆匆过客,西亚和欧洲一直处在诸国林立的状态。
  
  如果将希腊联军两次击败波斯军队作为某种象征,那么可以说,从黑海往南,经过达达尼尔海峡、马尔马拉海峡,再到爱琴海,这一线称不上天堑的浅浅海湾,尽管经受了东方来的铁骑一拨拨冲击,但终于以此为东线,欧洲人成功地守卫住了希腊的政治哲学、民主精神以及古罗马的法律。多少强盛的亚洲帝国灰飞烟灭,而版图远小于亚洲的欧洲最终笑到了最后,希腊的民主与罗马的法开花结果,遍及全球。
  
  就在这本书出版前不到一年,美军宣布将伊拉克城镇的防务交给伊拉克军警,并制定了全部撤军的时间表,而当年不可一世,自我塑造成民族英雄的独夫萨达姆,早被法庭审判后绞死;而波斯故地伊朗,2009年因总统选举计票问题,反对派走上街头。富庶的两河流域和宽阔的波斯高原,当年孕育多少伟大的人物,他们睥睨天下,他们四出征战,留给世人的除了那些炫耀武功的废墟外,还有什么呢?他们的那些功绩,今人需要通过他们的敌国——希腊的史学家希罗多德来了解。文明的力量,是最后的赢家。
  
  今日,地球已成为一个村庄,不要说爱琴海和高加索山脉隔断不了欧亚,即使是环绕中华的高原、大漠、大海,已是坦途,“争霸”两个带有血腥味的字,已被世界多数国家易为“竞争”,所谓“竞争”者,乃是在相同的规则下平和较量,是科技的、制度的、文化的较量,虽然我们还不能说:“永别了,武器。”但至少多数人承认,武器已不是决定输赢的唯一因素,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因素。
  
  中国人不可能再像祖先一样,在东亚大陆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,我们已经融入了整个世界,不管愿意与否。我们不但在现实中需要关心世界,学会和他国打交道,同样,需要放宽历史的视野,站在全人类的高度,来看吾土吾民与他国他民的历史。因此,曲飞先生的《逐陆记》,作为一本普及欧亚大陆古代历史的书,不但故事精彩,而且行文雅致简练,值得推荐。
  
  曲飞先生嘱我作序,实在诚惶诚恐。不得已如此洋洋千言,而离题万里,敬祈作者和读者海涵。
  
  2009年7月北京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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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砍柴

十年砍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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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名李勇,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湖南省新邵县一个山村,1993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。先后栖身于北京某上市公司、国家某部委,1999年因国务院机构精简分流到《法制日报》,2008年10月,“告别圈养的记者生涯”, 入语文出版社,开始“四书”生涯:读书、写书、编书、卖书。作家和知名网络人。 我的邮箱是:liy303@hotmail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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