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载《华商报》)
每到农历年的岁末,看到的多是千辛万苦必将回家过年的新闻:珠江三角洲13万民工,冒着冰雪路滑的危险,骑摩托车回到湖南、湖北、江西、四川等地一个个的山村里;各大城市火车站的售票厅里,多少游子通宵排队只为购得那张载他回家的车票;拥挤的车厢里,多少人要忍受十几个小时甚至几十个小时,只为赶上和父母一起吃那顿年夜饭。。。。。。
关于春节返乡的离奇故事,这些年我们已听得太多。前两天,我参加一家网站月度热词评选,我毫不犹豫选择了“让爱回家”。坐我旁边的一位在中国呆了多年、供职于某媒体的美国青年对我说,虽然在美国,大家也很重视圣诞节家人在一起团聚,但不会有中国这种年年重复的“春运潮”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中国人要赶在春节前回家?——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,很难想象在美国,超过全国3亿总人口的国民在短短的十几天内,在东海岸和西海岸之间迁徙。我告诉这位美国青年,对中国人来说,过年回家是一种准宗教情结。
为什么过年回家是一种准宗教情结,这是一个很大的文化课题。自有人类社会以来,珍爱家庭、怀恋故乡应当是多数民族共同的心理特点,但中华民族尤其是安土重迁、重视家庭和家族。这当然是由中国悠久的农耕文明决定的,在中国古代社会,只有少数人比如当官的、当兵的、做生意的才可能离乡,他们留下了卷帙浩繁的思乡诗文。而多数人是生在故乡,老在故乡。故乡的家庭和家族,几乎是一个人全部人际资源、生活保障的来源。“在家靠父母”,靠的就是父辈、祖父辈经营多年的、以血缘、姻亲为经纬构成的社会空间。而“出门靠朋友”,则是要靠运气了,陌生的世界究竟有什么样的朋友可能帮助你,谁也没把握。
今天的中国人是大规模地离乡,可以说整个中国正走在“进城”的路上,数亿农村和小城镇青年,离开故乡,在广袤的国土上迁徙。这样的“离乡潮”,是中国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。这么多的人离开故乡,离开父母和家庭的庇护,在异地谋生。显然,单靠“朋友”是不能给他们提供某种保障的,那么需要整个社会有一种稳定的制度、良性的文化给离乡的人提供保障。苏东坡曾说过:“人心安处即故乡”,这当然是一再遭贬谪的东坡旷达乐观的表现。但如何能让那么多人在异乡“心安”,直至“却把他乡做故乡”呢?说白了,就是在异乡的人,能否有一种坚实的安全感。
这种安全感首先来自物质的、制度的层面,譬如一个农村青年在某个城市已经娶妻生子、有房子有事业,那么思乡多是一种情感上的调剂,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和他的小家庭已融入在所在的城市。其次是一种超越物质和制度的文化形态给游子以安全感。比如计划经济时代“单位办社会”事实上给职工一种归宿感,再比如一些去美国的新移民总容易入教,是因为宗教团体为人生地不熟的新移民提供某种精神上的慰籍。但是由于中国的户籍制度和各地发展的不平衡,有多少民工在某地打工十来年,依然是过客心态。近年来大学毕业生中“蚁族”比例的上升,又为都市候鸟群增加了庞大的数量。而在中国,类似宗教团体的民间组织很不发达,难以为那么多的人提供精神抚慰,而单位体制的式微,也使多数打工者,仅仅成为流水线上一个零件而已,身处的往往是类似富士康那样的人情荒漠。
只有故乡,只有故乡里的那个家,仍然是多数人歇息的港湾,家,对多数中国人来说,承载着太多的精神寄托。一个人在一年中,再苦再累,受尽白眼和歧视。但当他回到家,看到年迈父母的笑颜,听到留守故乡的儿女叫一声爹娘,委屈和艰辛会得到相当程度的纾缓,他会认为曾承受的那些是值得的。故乡的家也就像一个加油站,让短短休憩十余天的人,鼓足来年继续打拼的信心与勇气。明乎此,我以为就可以理解:总有一条路通向遥远的家乡,多远的路也挡不住回家的脚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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